劉文潭
一代宗師黃賓虹說得好:「大家不出世,或數百年而一遇,或數十年而一遇,而惟時際顛危,賢才隱遯,適志書畫。」可見今之我們有幸能夠親眼見到歐豪年的畫,事實上原是一個十分難得的際遇。在他的畫裡,我們可以充分的看出,無論是山川人物之縱錯,鳥獸草木之性情或是池榭樓台之矩度,他都能達到切實深入其理,曲盡其態,存其形貌,而全其神趣的境地。
三十多年前,歐豪年的業師-以花鳥、草蟲將嶺南畫風發揮到極致的趙少昂,在歐豪年應當時的中國文化學院創辦人張其昀之邀到台灣定居時,曾贈句「自有高人韻,空山任鳥啼;扶搖雲漢路,回首萬峰低」。以此詩讚美、鼓勵高足。而歐豪年也不負所望,三十年來,除了個人的創發,成為名滿國際的大師外,更將嶺南畫風發揚光大,成為中國水墨傳承千年的重要畫派之一。
張大千在舊金山盛讚歐氏的才能:「豪年道兄,纔一落筆,便覺宇宙萬象,奔付腕底,誠與造物同功。」而日本著名的畫論家河北倫明在東京稱道歐氏的畫風:「歐豪年的畫風,如以日本近代畫家相比,則較接近竹內棲鳳,但棲鳳畫風較為細緻奇逸,豪年則雄厚豪放,也許這就是中、日兩國民族性格上的差異之處。」藝評家植村鷹千代推崇謂:「歐氏畫作在表現近代感中,更使人感到中國人的豪邁與莊嚴。」
在近年水墨畫力求突破創新的風氣下,許多藝術家努力融合中西,歐豪年對畫壇求新求變的努力之餘,卻仍一再提出他積極而審慎的意見,期待今日的水墨畫,參考西方的是文藝復興以來學術的精華,而非徒然步趨西方時尚,免流於西方的附庸。事實上中國的哲學思潮以至書香的典雅,仍是國族可貴的遺產。此際我們根據上述的主張,再看歐豪年的畫作淋漓酣暢的山水,神全意足的鳥獸、性格鮮明的人物,寫境抒情的即興詩作,再配上他那一筆狂放恣肆的行草書,恰到好處的留白,將大自然千變萬化的美,透過藝術家敏銳的眼睛及心呈現在筆下,既不脫於現實之真,又能將胸中丘壑一一托出,讓人觀之如入其境、回味再三,真可說是領略自然真髓,為中國傳統水墨再創高峰。
許多人都知道,歐豪年一九三五年出生於中國廣東省茂名縣,出身嶺南世家,國學底子深厚,書與畫皆出於自學,每從父親往來知交文士,及家中收藏名家書畫去請益探討。他本來對文學、藝術都有興趣,無形中眼界自然就高。天才橫溢又用功的他認為:天下是靠自己打的,哪一個是靠「培養」出來的?
然而,再有才氣,如果碰不到明師也很難有所成就。歐豪年一九五0年侍從父母移居香港,正逢集嶺南畫派大成的趙少昂畫師歐遊返港,十七歲的歐豪年便投入門下,力學精研。對於嶺南畫風豐沛的生命感十分相投,再加上他執著不懈的努力,很快就有傑出的表現,卓然有成,二十歲左右即參加東南亞巡迴展。往後數十年來不斷應邀在海外各地展出,備受國際藝壇之肯定與推崇,並於一九九三年榮膺法國國家美術學會巴黎大宮博物館雙年展特獎,那是首次採納東方水墨畫的特獎,同時膺獎的有大陸八十歲高齡的吳作人。二人先後且都曾於巴黎賽紐斯基東方美術館,有長達三閱月的個展。歐豪年續於一九九四年及一九九五年,先後獲頒韓國圓光大學榮譽哲學博士及美國印第安那波里大學榮譽文學博士,其藝術成就之卓著於此可見一斑。
個性豪邁、待人誠懇而謙遜的歐豪年並不強調自己是「天才」,只承認他的確具有強烈的求知欲,並且熱愛繪畫。直至今日,他還是時時畫、天天畫,並且最怕一件事物畫得太好、太滿。「畫溜了」他說,就不容易進步了。所以他每年出門旅行都帶著畫具,隨時現場寫生。如上黃山,看到感動的景象隨時可停下,時間長就畫細一點;有時只有一剎那,像是在飛機俯瞰北極冰原,就以簡筆寫意,回來再補,或就保留原來的樣貌。看他隨手攤開大型畫冊般的自製寫生本,黃山、桂林、九寨溝呼之欲出、險然已是「信手拈來皆佳作」的地步了。
對於水墨筆鋒、水韻、佈局等繪畫條件,歐豪年常說,這少年時就要自我鞭策,潛心鍛鍊,才能得心應手到老依然靈活應用,能有無窮的變化,而且上述變化既能與藝術家的思維緊扣,自然隨心所欲,無所謂意,亦無所謂工了。
嶺南高劍父、高奇峰和陳樹人三人在清末創下嶺南畫派,歐豪年自老家收藏及參觀畫展時便情有獨鐘,如今雖已成大師巨擘,依然萬變不離其宗,對前人的筆墨與理念,工意並行的精神深得個中三昧,且從個人的執著寫生體驗中,對狀物傳神造境有獨特心法,使得嶺南畫派越來越盛,如今可說是海上畫派之後,近現代中國繪畫史上最重要的篇章了。